【散文风铃】一只从未飞上天的风筝

 你知道吗？风筝最美的时候不是挂在墙上，而是飞在天上。通过手中一丝绷得紧紧的细线，你就能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故乡的春天，清明节，是放风筝的季节。

清朝人潘荣陛在《帝京岁时纪胜》中记载：“清明扫墓，倾城男女，纷出四郊，提酌挈盒，轮毂相望。各携纸鸢线轴，祭扫毕，即于坟前施放较胜。”

清明放风筝是一种习俗，把风筝飞上高空，有两个含义：一是可以遥望逝者，二是可以把祝福传给他。据说，剪断风筝线还可以除病消灾，给自己带来好运。

阳光温暖，风筝在空中盘旋，悠然起伏，随风飘摇。

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我也从来没有自己放起过风筝，我不太会放风筝，一只从未飞上天的风筝。

你是一只风筝，在天上自由飞翔，看遍沿途风光。牵线的人不放手，你就不会迷失方向，不会落在陌生的地方。

风筝，是一种久远时代的古物。在我小时候，我的母亲独自抚养我们姐弟长大！我童年时看别家小孩子放风筝，想象着风筝带着我在一片漫无边际的绿色草坪上奔跑……尽管我的生命很长很长，长到看不见结束的那天，但我却已经可以笃定，那是我人生最快乐最幸福的岁月。

那是一个有风，有气象，风筝可以飞上天的时代，一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时代，我无比怀念那个时代，也无比怀念我的母亲，于是便花了很多很多年的时间，买了一个蝴蝶风筝，尽管没有在春天放风筝上天，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是这宇宙间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风筝。

它不仅承载了人类最初的飞升梦想，更承载了另外一种真正永恒的东西。或许有人并不知道什么是永恒，或许还有人会说，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实现了永生么？永生不就是永恒么？

风筝是什么样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撑开的一片天空，一个线轴将一个孩子放到了向往的天堂上。有时候，当风筝高得几乎在天空里消失时，不知一个孩子在心里是否有些惊慌和失去目标时的不知所措？在这个时候，我心里想一只风筝其实已飞到童年可以抵达的空间之外，在另一个天空上飘荡，如果手里的线绳不够结实，那它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浪子，彻头彻尾成了一个无根的人，它的旅程将是极为辛酸和沧桑的。

儿时从没有想过母亲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远去，但或许，她已经在另外一个时空变成了风，一阵能把风筝托上天空的，永不停止的风。

有一次回老家，我忽然看到了贴在墙角的那只风筝，灰尘就像一件过时的旧衣一样，穿在了它的身上。我把它取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它才露出了孩子似的花脸。有些灰尘难以拍下，仿佛贴在上面的岁月，已经和它融为一体。我又把那只风筝放回屋子，依旧挂在墙角的那枚钉子上。那只旧钉钉在墙上的时间比风筝还长，在一个昏暗的地方，默默地恪守着我给它设定的位置。它让十年的时光停在了那里，停成了一只风筝的形状，否则那只风筝早已从我的屋子里飞了出去，成为天空的一只鸟，被岁月化成碎片，让我无法辨认岁月的模样。就像我自己，当几十年的光阴缩在我的身体里，它还能从我身上认出那个用竹竿和旧报纸糊的风筝呢？

红尘茫茫，人间婆娑，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来去如风；有些人却始终留在你的世界里，或者把你留在他的世界里，一生都不放。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年复一年，待到人间芳菲时，故乡的春天在村口等我，归去。

春天开启，我仿佛看见一只风筝慢慢升空，随春风一起缓缓升向天空。

我忽然明白了风筝的真正命运。成功和失败之外的命运，也是风筝的绝对命运：无论是曾经成功翱翔于天空的风筝，还是被主人无情抛弃的风筝，所有风筝最终都会丢失在人的记忆深处，丢失在某个河道拐弯处，某个远方的树梢上，或者是某个楼顶天台，某片寂静的海洋、某个无人的山谷……但它们最终会被远方的某位失主认出，那些粗心而健忘的主人，总会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刻，迎来一阵令他们感到颤栗的微风，并激动地辨认出那些曾经备受他们珍爱的风筝——那些失落在漫长时间中的记忆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