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

        他有些累，把自己快要枯死的身体放置在摇摇椅上，露出享受的表情。今天孙子结婚他很开心，吸了不少烟，来城里好多年了，一切都好，就是身子骨愈发的坏，他许久没有碰过烟酒。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盒香烟，颤抖地打着火，使劲地吸了一口，又缓缓的吐出。缥缈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起了舞。混浊的双眼追随着嘴里吐出的烟雾，像极了她的影子。很快，眼睛又穿透烟雾，掠过时光，思绪飘远。

        那天新娘着一件白色婚纱，像白雪公主一样款款向他走来。脸上略施粉黛，笑容绽开像是盛开的火红玫瑰娇艳欲滴，惹人怜爱。新娘手挽着她父亲的手臂，丈人面色红润，脸被笑容占满，仿佛枝头上熟透的红苹果。

        他撇眼看了一眼台下的父母，他们脸上的笑容和丈人的笑一样。台上的他很欣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接着又做出笑的样子迎着新娘。自己终于完成了父母的心愿。婚姻都快成为母亲的一块心病了，今天，他治好了母亲的病。

       “国庆，谈了吗？”母亲语气很轻，带着些小心，眼睛却还是盯着电视。

       “今年过年就给你们领回来。”他说着，脸上做出笑容。

       “真的？”母亲的声音拔高了一度，带着惊讶又惊喜的脸看向国庆。他余光中一直看电视的父亲也看向了他这边。他“嗯”了一声，老人的嘴角上扬了几个弧度。

         那天，老两口早早起床，吃完饭就一起去了菜市场，他们今天要买最新鲜的鸡鱼肉，昨天儿子来了电话，说今天要带女朋友来。

        门铃响起，母亲像被长时间按住的弹簧在这一声响之后被瞬间释放开，还没站稳就疾步向门跑去，父亲的步子紧紧跟在身后。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绫子。”说完，一个甜美的微笑浮在脸上。

        “你好，你好，快进来，快进来。”母亲不住的点头微笑。

        母亲和绫子聊着天，父亲在一旁倾听。国庆看着他们三个人坐在那里，心里有一丝苦涩，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挺好的。”

        绫子走的时候，母亲一直送到车站，回来的路上国庆听着母亲一直夸她懂事，大方得体，说找这种女孩子是最让老人们称心如意。父亲也说这孩子好，娶回家是福分。国庆听了，回着微笑。

        两方父母见面很快，称赞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订婚很快，结婚也很快，这是国庆的意见。父母虽然诧异他的做法，不过他们不比年轻人，这样也挺好。

        那天，他微笑看着新娘，笑脸迎着宾客，破天荒的喝了很多酒，新娘先回去了，最后酒店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原本希望今天可以喝的酩酊大醉，可是却越喝越清醒，脑海中那个影像越来越清晰。

        他支走了服务员，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被一把钝刀慢慢割裂开，扯带着每个呼吸都是痛的。泪模糊了眼，像是石头一样从空中落下，四周很静，泪砸在地板上，声音很响。他想起那天，夕阳浸红半边天，老去枯黄的树叶随着风飘落，剩下不多挂在树上苟延残喘，阳光肆意地穿过树叶的身体打在树下人身上。她问他喜欢自己什么。他说:“我喜欢你毫无顾忌的大笑，我喜欢你对我任性撒娇，我喜欢你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没有悲伤。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我要用一辈子来爱你。”她羞的低下头，脸红的像天边的夕阳。

        今天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成熟大方，优雅知性的女子。她很优秀，很漂亮，可是却不是她。自从父母见过她一次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太阳在心中落了下去，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哭累了，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影，很模糊，有些像她。他擦掉眼泪，他真真切切的看清了，她来了，在他的婚礼上，却不是以新娘的身份。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七扭八歪的走向她。“祝你幸福。”：说完，女孩子抹了眼角的泪，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奋力跑开。

        他急忙追出去，发现她早已没了踪迹，他对着天空大喊:“青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要把我丢给别人！”眼泪裹着鼻涕落下来。躲在一角的女孩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忘不掉当时国庆母亲言辞决绝地告诉她:我们坚决不娶农村媳妇！

         从大学毕业后，他就一直在等她，等她出现。他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她。可她终究是丢了。七年了，他用时间去疗伤，他以为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忘记悲伤。可到今天他才发现她一直藏在自己心底，他真正爱的人是她，她就是自己心上的一块疤，一块永远也愈合不了，一揭开就会鲜血淋淋的地方。

        他们再也没有遇见。

        他躺在摇摇椅上看着昏黄的灯光，烟雾已经融进黑夜，他放出声来嚎啕大哭，衬衣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