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冥想

“末路尽头，一切生命的意识都应该被驱逐，至于消散。他们接受那些由人信仰的元素对机体加以洗礼；因而虔诚地走，也要自由地去。”

                                                                  ——题记

（一）长明

我时常会往山中走走。

当脚步声惊起那几只飞鸟，踩过那些散落的瓦砾，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往事就散落一地。望着大片大片的野草在地里疯长，目光所及之处，残灯断壁，圮废久矣。

人走了。

树老了。

灯火，也熄灭了。

人们处心积虑地争取一切，抛弃它们时也毫不留情。

我想起，一个灯盏发出的光芒对于生命的重要性——在许多个孤寂清冷的黑夜里，那些光使得我们记起生活过的村庄。

如今站在故土的废墟上，我想到油枯灯熄，也许有个一语双关的意思。

（二）接引

最后一次灯火通明的夜晚是在十多年前，我习惯性地认为那些主事者具有像巫师一般的身份。

关于“巫”，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下了明确的定义：“巫，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周易》创造性解释出三才：天才、地才、人才。他们是“上下通神”、“归天矩地”的“超自然力”的人。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而巫者则具有沟通人道与天地之道的超自然力。于是儒道佛思想便打开了人存在的不同纬度，天地共鸣者，称为巫。巫言如梦，巫者，也作接引者，接引生命，接引神灵，乃至于接引万物。

……

所以那残灯，也曾扮演接引者的角色吗？一撮黄土在我指缝间溜走，回应我的便只有大风还有沙砾。于是，我试着将数十年前的那场仪式在脑海中重新推演。

闭上眼睛，当黑产生时，仪式就开始了。

第一盏灯被点亮，随后另外一盏灯也被点亮，最后是无数盏灯被点亮……整个灵堂里灯火摇曳，人影重重。那灯继而射发出惨淡浑浊的红光，飘飘忽忽地照在漆黑如墨的灵柩及黑白像上,反射出诡秘的幽蓝光辉。

掌坛者们正在施法，如同远古时期巫之意志，与天地共鸣，日月同息。锣鼓声，吟唱声，步伐声渐渐有序合奏起来，汇聚成神秘而古老的东方韵律长河，敲击着，碰撞着，合鸣着……他们在无数旁人眼中开启了那个全新的幻境，继而重构了宇宙和诸天星辰，在大道尽头设下生命意识的接引。原始法则重新演化，混沌的利斧劈开了浊与清，女娲恒有造人之法，逐日者夸父成为永恒，燧人氏钻木取火获取光明……于是光明纪元，人类纪元的文明开启了。于光明中得到新生，成于光明，也回于光明。生命的长河也重新演化了，我们在岁月的波澜里历经兴衰，眼看黄土起高楼，也叹繁华作云烟；我们在灯火旁蹒跚学步，最后也于光明中风烛残年……

吟唱还在继续，文明也还在继续，生命在仪式中长存。那晚我们静默祷告，那晚灯火通明。

（三）归宿

是否需要为所有的离去找到一个理由？

他们用嘴脸刻出那句:“‘老不死’恰与害虫同质。”

除此外，缠于耳边的一些声音渐渐淡化了，随之被风拆解成几个词语:房屋，土地以及子女。最后被肆意吹散至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窃窃私语的众人望着堂前继而沉默良久，那个地方，灯火通明。灯芯从头燃到尾，而里面的人终究是没了气息。

后来听说他走之前嘴巴紧闭，没有人能够将那些药液给弄出来。

马丁·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里对人如何面对无法避免的死亡给出了一个终极答案：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向死而生”。

他做自己的驱逐，也做个人的倒计时。他掌握着自己生命的终点，最终脱离于他人的意志，不论是遗憾、无奈、不甘，亦或是圆满、快乐、幸福。

但一定是自由的选择。

风渐渐大了起来，四面八方鱼贯而入地下达了逐客令，我把衣服裹紧，还是感觉到了冷。我知道这片领地终究也要被渐渐蚕食，直至抹去。不知道是它不再属于我，还是我不再拥有它。空旷的山谷里，只剩下答案还在风中飘荡……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转身向山下走去。末路尽头，吟唱又在耳边响起:那韵律的洪流下，漫天星辰照耀——这是最好的存在，也是最好的归宿。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光。在人间，我们不谈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