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英雄冢寂寞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经历过一场意料之外的偶遇之后，心神激荡之下，我选择了徒步前往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

时间正是中午，太阳有些炎热，走过一半的路程，我身上竟出了许多汗，恰巧这时走到一个名为永红村的公交站，遂坐下来。与我一同坐着的还有一对老夫妇。

经过一番简短的交谈，我知道了他们在等29路车。老婆婆的眼睛不好，而老伯的眼睛则已经完全不能视物，最令人难过的是他还得了老年痴呆症。我于是答应下来，陪他们一道等车，并把到来的每一辆公交车的路数都告诉老婆婆。

29路车久久未至，我和老婆婆不时地交谈着，但更多的时候我保持了沉默，只是静静看着那位患了老年痴呆且双目失明的老伯。或许由于今天的日子格外特别，因而我在沉默中想了许多事情。

我历来是笃信释家的因果轮回的，于是沉默之中也记起来了一些话。其中有一句是这么样说的：“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若果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究竟老伯前世做了什么呢？这是我无从知道的。

只是与此相比，我更想知道，因果报应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章程，为什么不在当时便把因果了了，而非得等到来世才得清算旧账？然而所谓的来世，其实不过是一个忘却了前尘的全新的人物，说不定还要无比痛恨前生作恶的自己，他又有什么责任去承担前世造孽得来的苦果呢？所以在我的大梦之中，总是会出现一个圣人，他更变了这片时空的秩序，规定了“前生因，前生了；今世果，今世报”的法则。

因此善恶有报，最好报在当时，报在当世，切莫报在来生，或是殃及子孙。至于那些恶贯满盈的，我以为可以把地狱刑苦设置得多一些花样，让它们玩得痛快些。还有那孟婆汤也该改善改善了，至少关于作恶受罚的这部分记忆，应该带到下辈子去，毕竟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动物。

许久，29路车来了，只是车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待老婆婆把老伯搀扶上车后，女司机带着一种颇为不善的语气不停地说话，我只听出了大概，无非说人太多挤不了等下一辆之类的。然而陪两位老人等车许久的我却是知道29路车有多难等的，正当我想有什么动作的时候，我看到车子上的青年男女陆续为这对老夫妇让出了座位，于是女司机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车子开了。我并未上车，只是看着远去的那辆车和那些人，我心中仍有些触动，我当然不能说女司机有多么过分，但是那些维护老人家并给他们让座的人，却是真的十分可爱了。这个时代的我们遗失了许多东西，却终究还有一些坚守，想到这里，我又不知道我们该欢喜还是该悲哀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摘下伴随了自己一路的耳机，怀着一种安宁而虔诚的心绪进了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的入口。入口右侧仍是那块题了“碧血丹心”的石头。目光稍稍抬起，则又看得见纪念碑的全貌了。碑的基底下，是一束束人们送的鲜花。我猜想这里面有的是当地政府为之，有的则是人们自觉送上——他们毕竟没有被一部分人忘记。

我没有带来鲜花，只带了一瓶白酒。白酒撒在基底前的平石板上，各自东西南北流。趁着没人，我低沉着头，断断续续地叙说着这个国家的现状，国人如今的模样……不知何时，周边有了人声，趁着人未至，我两口喝完剩下的酒，找了张石椅坐下。至此，我以为今天的主要行程便算完结了。或许想到这里可能上午有举行一场祭奠仪式，而我又来得晚了，便感到有些寂寞。

然而这份寂寞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几个家庭打破。我不擅长作细致的描写，因此只能用概括的方式对这几个家庭进行总结：其一，这些家长很年轻，比我大不了许多；其二，他们都要求自己的孩子向纪念碑恭敬地执礼，敬礼或鞠躬；其三，他们都在努力告诉自己的孩子，有关这块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的故事。

没有前辈的牺牲，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这是年轻家长们极力想要告诉孩子们的一件事情。这句话对我而言简直是听到耳朵出茧子了，然而当我看到这个情形时，我不由得笑了，由衷地笑。

人走了。

纪念碑下有很多鲜花。

纪念碑前有些许酒水。

纪念碑外有一股歌声。

“英雄冢寂寞，恍听马蹄迫。”

“曾有血色映山河。”

“高吟长歌，笔走龙蛇。”

“动风云为之嬗变颜色。”

“竟纷沓登场，留青史几章。”

“立天地，男儿万古流芳。”

“立天地，男儿万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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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后记：

这篇文章本名《清明行》，写于19年大三的清明；上一篇文章则是17年大一时应题而作，故本名不必说出。

在写下《清明行》的当时，我还不曾想到二者之间的关联。直到一年后的今天，翻看旧时拙作，发现二者竟构成一个微妙的循环——仿佛大学时期两次探访湘潭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

名字是新名，拙作却仍是旧作，且并不准备在现在改动一字了。暂时就让二者保持着这种原始的因果联系罢。也许有一天我能静下心来整理曾经的文稿，但那不是现在。

现在我发现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写关于英雄的话题了，而我在《不似向前声》中说过，余生我只为人之一字落墨——可，英雄不也是人么？我是不是也该为现在的英雄写点什么？

答案是应该的。只是我缺乏一个能够接触英雄的环境，因此我只觉得自己在剩下的生命里更应该去见识更多的人与事，有机会也要亲自去接触一些英雄，而非坐在一室之内兀自臆想，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领会他们的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