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我亦飘零久

古人有句话，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见牛犊子在刚生出来的那会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是后来遭遇到了太多来自人类与自然的毒打，也就学乖了。

当然我们知道，飞禽走兽之流“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通常不会很长，就拿牛犊子来说，从它无所畏惧地出生到能够比较清晰地认识这个世界，通常只需要几个月到一年的时间就足够了。

完成这个过程所需要时间较长的反而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出生的时候无知无畏，等到长大一些了，通常又有父母为我们料理一切。于是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的一二十年里，我们都在不断地认识这个世界，同时又总因为有他人的庇佑而有些妄自尊大了。

我尤其是如此。早年的时候只觉得世上不该有任何人与事会对自己形成羁绊，故而用一种肆无忌惮的姿态活着。等到明白过来当初的念头有多么可笑之后，却惊觉自己已浑浑噩噩地耗费了二十年的光阴。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无奈的，使我更加感到折磨的地方在于，我明明知道自己算是虚度前番的光阴了，却由于此前二十年的时间形成的强大的惰性和惯性而无力做出什么改变。

譬如现在，面临前程未卜带来的压力，我本该有所作为，至少也应该将将来执教所要求的最基本的证件拿到。然而我对即将到来的考试却完全谈不上用心，甚至连拼上一拼的念头也在近日的劳顿中泯灭了。观照内心，似乎只剩下一个勉强还算得上坚定的意志了，那就是活下去，如此而已。至于以何种姿态活着，活得快乐还是痛苦、活得体面还是卑鄙，就如前些日子说的那样，那并不重要。

但若非要说这个意志有多么坚定似乎也不见得，原来在一次短暂的假设之后，我突然发现倘若没有家人这层羁绊，自己对死亡似乎并没有特别深刻的畏惧了，换句话说，倘若没有了家人，那么自己的生命就终结也不那么无法接受。

不过这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倘对自己的经历进行一番回忆，再在记成文字的时候稍加润色，那么某些过往便显得有些丰富而离奇了。

就拿现在这个年龄段的许多人都在意的情感一事来说，曾经拥有过不求回应的纯粹，也养成了求必欲得的私心；经历过纯净无暇的爱，也感受了刻骨铭心的恨；得到过几近崇拜的欣赏，也遭遇了不加掩饰的嫌弃……这也使得现在的悲喜有如过去的缩影，虽不至于不再心动，却很难再有新鲜的惊喜。

而除过情感，在世情人性方面也有许多别样的体验。譬如一个月前，我便承受了过有生以来来自世界的最大的恶意，以及恶意之中潜藏的恻隐，于是至今我心里痛恨着这股恶意的同时又感激着那一丝微弱的恻隐之心——并且庆幸自己还好好地生活着。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没有家人的假定中，自己能够不甚畏惧死亡是因为自觉经历已经足够多了，那么这也就从一个侧面证实了前面二十二年过得还不至于太过浑噩。

其实浑噩与否倒不重要，毕竟不管过去如何，现在到底还是知道了“己所不欲”的内容。真正使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在于，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犊子终究没有逃过成为老牛的命运，而我尽管知道吹牛还未上税，如今却再也没有对那位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的老师说出“三十无惑，四十而不动心”的勇气了。（①）

后记：

尽管我在文中说过自己并不介意生命就此终结，但那是有个假设的前提的。现实里我只想安静且颓废地活着，倘若有人劝我了此残生，我只好请他先做个示范。或者退一步来说，哪怕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一定会认真地对治疗我的医生说：“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比认真的雪还认真。

注：

语出《论语·为政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