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 文 郭奋勇
二零零四年的春节如期而至。结婚已经三年了。“任时光匆匆流逝,我只在乎你!"每当陈百强的这首巜我只在乎你》响起,就会慨叹人生岁月的匆匆。
青春的小鸟一去不复返了。
儿子尚在襁褓之中,我还在水冶阜城的永兴铁厂上班。租住在阜城北街一个独院,只我一个人住。
院子当中有口井,冬天提桶水上来,还会冒着热气。院子当中有一棵银杏树,每到深秋的时候,叶子会幻成金黄,黄绿,或橘红的五彩斑斓的颜色。
每到夜晚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书,耳边听着收音机传来的《今夜你会不会来》,《昨日重现》的歌曲,孤独寂寞,直到在困乏中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到车间,看着高耸的450立方米的高炉,冒着白烟,炉前的红红发亮的铁流,眼前的原料仓,皮带机的辊筒在飞快地旋转,在轰鸣声中,任时间悄然地流逝。
有时,就会哀叹,难道一生就这样庸庸碌碌地度过吗?每天就象钟表一样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生活吗?
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就是每次倒松班时,放飞心情,乘车回家,可以看看还在吃奶的孩子,可以看看当了妈妈的爱人脸上欣喜的笑容。
但我最终还是要决定放弃永兴公司的那份工作了,那份消耗着青春激情只会让自已变得懒惰的象猪一样不用思考的工作了。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要走的路要遇到的事,上苍提前安排好了,绕不开的。
2005年的3月6日,当办好了离职手续,租住房子里的东西收拾了满满一三轮车,交结房东钥匙,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片土地,我就要离开你了。毕竟这里,也是我人生轨迹中,必不缺少的一段。而那段也成为了人生过往,随风而逝了。
再见!永兴!再见,阜城!再见,水冶!!人生之路,我依然要匆匆前行。
2004年年初的时候,丈哥就和人合伙建了一个瓶盖厂。鸿兴瓶盖厂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入了我的生命中。
进入了鸿兴盖厂,一个全新的行业。从认识原料,ABS树脂,pp聚丙烯,PE聚乙烯,As树脂等,每天就是按照订单,换模具,调试机器,按比例绊颜料,烫商标,装箱,粉碎下脚料等事情。也经常出差,去界首出差竟然迷了路,去郑州,商丘,原阳,河北永年等好多地方。
三个股东,每人投了十万元钱,买注塑机,烫印机,网印机,焊接机等等。从江苏赣余县聘请的师傅,叫李其中,也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老师。他教会了我好多人生的事情,值得我一生敬重和铭记。
每天忙忙碌碌,在厂里上班,其实也在行驶着监管的职责。三个股东,一个在乡里上班,一个跑运输无暇去厂,只有冯在厂里经营,大权在握,销售,财务,生产,人员聘用,真的是啥都管。厂里盈利亏损,偶尔才去厂里转转的股东全不知晓。
我每天除了干车间的活外,对于库里存放的多少成品盖子,每月进了多少原料要心中有数,每天销售出去的盖子在帐薄上记清楚,尽管我不知道他和酒厂谈的盖子的销售价格,但控制住了原料和成品盖的销售量,也就从根本上切断了冯大额地公饱私囊的路。
他从不告诉我销售了什么产品,数量多少,全靠我去盘库清查,没有库管员负责入库和出库,财务报表没有会计出纳,所以,要查出财务的真实情况是件很难的事情。
在鸿兴盖厂,每天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老怕辜负了丈哥赋予我的监管职责。老冯也是老江湖,他也明白我所承担的角色。对我是一边笑着说话,心里却又恨得咬牙切齿。
他笑着和我说话时,我反尔要把心吊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何时的笑里藏着刀,会一下子给你来个透心凉。
一个夏天的傍晚,院里聊天。冯前额的头发掉了不少,额前的头发是从头顶披下来的几绺,眼睛里始终闪着精明的光。他叹了口气,说:“奋勇呵!我天天在这儿没黑天没白天地干,他们两个人,偶尔来转转,而我一天才和你一样,才挣三十块钱。真不想掏这神了。"
我听了,嘿嘿地笑了,说:“你和我怎么能一样?我是实实在在,一天挣三十块钱。而你,是分红的。分红才是你的大头。一月八百块钱工资,你会看到眼里吗?"
他听了,默不作声。
谁也没有想到,瓶盖厂三年后,三个股东走上了分道扬镳的路上,缘起一笔两万多块钱的支出帐。
那个时候,厂里新上了一套六组合瓶盖的模具,李老师是回江苏模具厂盯着做,冯通过银行汇了一笔模具款,而李老师从模具厂带回来的支出凭证交给了冯。莫名的帐面多出了两万多元的支出。
两位股东往公司里加会计出纳,到最后都被老冯发配到车间成了干活的工人。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冯,自然能找到千百条圆谎的理由。
一次,冯笑着和我说:“没有谁的心是长在正中间的。你没有听说过,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吗?”
我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是呵!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但是,君子爱财,也要取之有道。为已可以,但别忘了人要有契约精神。人没有了契约精神,你认为合作还会长久吗?违背了良心做的事,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抬头看一看,头顶三尺有神明呢!别到最后,落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假如这厂子合作不下去了,怎么办?”冯问我。
“两条路。一条路,资产评估,看值多少钱,一个人把厂子买下来。给两位股东清帐。“我想了想说。
“另一条路呢?"冯问。
“继续合作的话,不来经营的股东每年分多少钱,分的钱要合理,不插手经营的事。赚多赚少凭你经营者的能力,那怕分他们一年几万,你一年挣三十万呢!”我接着说。
“没有别的路走吗?”冯说。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这也不用找什么库管,出纳,会计。你正好合了你身兼数职的意。省的我天天得盘库。"我笑着说。
“身兼数职不也才一天挣30元钱?"他略有不甘心地说。“我们天天起早贪黑,他们轻松,不管不问的。"
我看了他一眼,含笑着说;“背后的钱呢?谁知道?"
当我知道股东要分道扬镳时,有天晚上值班,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抄录了老冯与酒厂所有的业务名单明细。说实话,这象做贼似的,在窃取着业务的机密。抄录过程中,老怕老冯会突然闯进来,抓住我这个“贼”。可是,没有办法,假如丈哥接收了盖厂,却没有销售网络,到最后肯定是关门大吉。象蒋干一样盗书的我,那种如临深渊的心境至今记忆犹新。这件事情做的不地道,我也深知,但最终盗来的信息没有派上用场,被我扔到了垃圾堆。
“查帐风波"的一天晚上,大家兴致很高地在花园酒家喝了一次酒。
酒过三巡,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暗流涌动。我似乎看到了远方的天空,风诡云谲中,火光四射。微熏中,老冯用手挼了一下额前时几缕头发,说;“这个帐没有错,怎么会错呢!看我天天操多大的心,头发都快掉光了。"
丈哥放下了酒杯,盯着老冯油光锃亮的前额,不经意地笑着说:“不是操的厂子的心,还不知道是操的啥心掉的头发?操这么大的心,怎么没见到挣的钱在哪儿?"
老冯斜着看了丈哥一眼,信誓旦旦地说;“天地良心呀!真是我将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象我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做出象你们想的事情?我做的事光明正大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你们查。"
丈哥端起杯,一饮而尽,借着酒意,看着我,耐人寻味地说:“记住,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良心。没有哪个老实人会说自已老实的。没有那个人的脸上会刻着小偷的字,会告诉你我是贼。潜藏在人民内部的敌人才最可怕呵!咱也不是什么明月,在别人眼里竟成了臭沟渠,想想,是挺寒碜的。甭管怎么搞,你就给我搞清楚每月进了多少原料,每月销售的种类的盖子数量有多少就行。”
老冯听了,端起了酒杯,来到了丈哥前,笑的很不自然。说,“我说错了。我也没说老弟是什么沟渠。我自罚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又借着酒意说;“我什么时候又成了人民内部的敌人了?不信,可以把心挖开瞧瞧。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我真没做啥亏心事。不怕你们查帐。"丈哥看着眼前厨老冯,不动声色,他并没有和老冯歉让。拍了拍我的肩膀,缓缓有力地说:“兄弟呀!咱也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是什么小人。是君子呢待之以君子之道,是小人呢待之以小人之道,对君子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对小人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报报一报。当然,君子的脸上也不会刻上君子两字,小人脸上也不会刻上小人两字。全需要擦亮眼晴。"他鄙夷地看了老冯一眼,端起眼前的酒,微微地抿了抿。
老冯己经回到座位上,斜靠着椅背,用牙签剔着牙,鼻子里“哼"了一声。
丈哥看着我的眼晴,微醉着说:“这段时间,看巜康熙大帝》感慨很多。康熙在临终前,说我建立了千秋的功业,我要感谢鳌拜,歇尔丹,郑成功,年龚尧,他们是我的敌人,是他们让找成就了丰功伟业。兄弟呀!让你变得强大的是你的敌人,从来不是什么朋友。记住我说的话,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会让你学到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听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哩!人民内部的敌人也就是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是玫我矛盾。今天喝酒,怎么喝出了鸿门宴的感觉?不好不好。来来来,咱们弟兄们碰一个。"我不失时机地缓和一下酒席紧张的气氛。
老冯没有站,也没有举杯,没有理会我。丈哥来到他跟前,笑着说:“酒喝高了!说了啥过头话,也别在意呵!来来来,喝高了也要碰了这杯酒,不碰这杯酒,就是娘们,得到墙角趷蹴着尿,不是爷们。碰了酒,一笑泯恩仇,大家还是好兄弟。老冯,端酒呀!不喝酒,那就去墙角蹲着尿去。"
老冯站了起来,碰了杯,干了之后,又困了困酒杯,“今天我就是喝得胃出血,也要陪到底,谁要是当娘儿们,谁当去,我是不当。"喝了这杯酒的老冯,己经说话不利索了,顺着椅子瘫倒在地上。椅子被他带他一下,哐咯倒地,紧跟着,老冯“哇"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我的心里如打翻了调料盒,五味杂陈,难以言语。老冯颓丧的样子让我心里竟然有点难过。
尘埃落定!丈哥抽出了股份,从鸿兴盖厂撤了出来。他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心中很不是个滋味。丷
“查帐风波"的那几天,厂里的空气掺杂着火药味,只需要擦一根火柴。
股东们分崩离析的前夜。熄了灯,和李老师聊天。黑暗中,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声。“股东们闹矛盾,搞得我们心底都不得劲。"“是呵!李老师。说句实在话,我不希望老冯这次是上了两次帐。"
黑暗中传来了李老师的话;“可惜呀!帐的确是上了两次。老冯死活不认帐。说开不就好了?可就是不认帐。"在我心中,李其中老师是个很公道的人,有一说一,也不因为天天和老冯在一块儿,就偏袒他。我长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叹了口气。“他们的合作算是倒头了。还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啥?不想那么多了,睡吧!老李。"
第二天,来到了厂里。在办公室,和老冯说了辞职的消息。老冯笑着说;“接着干嘛!咱们合作的那么好!一个月给你涨一百块钱工资。他抽出了股份,也不耽搁你在这儿干呀。"
我看了老冯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算了。省的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老冯眼光中狡黠的眼神闪过。“接着干吧!跟着我干会挣到钱的。"
“冯哥,在江湖上混,我才知道,嘴上所讲的兄弟情义都是假的。唯有钱是真的。你觉得我跟你这样的老板混,有前途吗?一个月挣七百块钱,孩子买奶粉的钱都要去借,你真计划让我买避孕套的钱也去借吗?”老冯尴尬地笑了笑,无言以对。
我扬了扬手中那个出入库的帐本,扭头而去。留给了老冯一个孤独的背影。
瓶盖厂最终分裂了,如车裂一样。如我所料,瓶盖厂经过资产评估,冯一个人,拿出了钱,把厂子揽了下来。最初的三位股东,每人十万的投资,两年运作后,丈哥退了出来,一共拿到了十七万。
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却让我看到了人世间太多的事。人生之河浩浩荡荡地前流,汹涌澎湃的浪花,遇到了转弯,却依然汹涌地向前。
丈哥也算幸运,挣钱了,没把本钱亏了去。撤出来的他不甘心,老感觉自己是帮别人撬动了项目,到最后却被扫地出门。
他曾经问我:“你有没有好办法让鸿兴盖厂遭受损失?"我笑着说:“有让鸿兴盖厂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给封丘一个酒厂生产了那么多假的汾酒的盖子,偷丁那幺多的税,向工商部门打个举报电话,他就完蛋了。”丈哥低下了头,沉思了片刻,说:“就那样弄他。太贪了他!"我摇摇头,轻声地说;“好合好散。何况你己分到了钱。撤出来了,你举报了人家,把别人逼上了绝路,你不是把你的退路给堵了吗?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吧!给别人一条活路,也给自已一条退路吧!"丈哥点了点头,不甘心地说:“太便宜他了。"
从永兴铁厂辞职后,我就来到了鸿兴盖厂,从进厂到辞工,一年零八个月。
股东们分道扬镳,那段烟尘往事早已飘散在天空中,曾经梦想和丈哥大展宏图,也都随风而逝。
人,终究是要有憧憬的,尽管现实很冷酷,兄弟们挂在嘴边的江湖情义烟消云散,荡然无存,如块巨冰在烈日下轰然破碎。
几年后,与老冯依然有着交集。但是身份己经变了。我成为了“宇馨潮"洗洛中心的经营者,而他所经营的鸿兴盖厂,改头换面,成了“华兴盖厂"。他经常送客人去我那里住宿。
两个人见了,真的有种世事沧桑的感觉。一切难料,而一切又在意料中。
“一壶浊酒,一笑泯恩仇。"大概如此。
父亲听了我失业的消息,叹了口气,说;“应了一句老人言。钱好挣,伙计难搁呀!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哩!多少搁和的生意,到了最后,因为钱而反目成仇。儿呀!往后干啥事情,能一个人干,别和人合伙干,到最后钱不知道被谁挣了,还多了个仇人。依靠别人喝冷水,儿呀!往后依靠自已吧!”
父亲说的是。
离开了鸿兴盖厂,证明了两个伟大的真理。第一个真理是地球离了谁都要转。鸿兴盖厂离了我,照样经营的红红火火,老冯买了帕萨特,还在县城给儿子买了房。他儿子结婚时,还让我去吃了喜酒。后来他儿子开了大盘鸡的餐饮店,我开了“乐佰美食坊",交流过经验。我离开了鸿兴盖厂,也没有被饿死。在经历过半年找工作的煎熬,我迎来了人生的转机。
证明了第二个伟大的真理。树挪死,人挪活。我到了林州重机上班。工资一个月开到了三千多,由七百元每月到三千多每月,实现了质的飞跃,用句文艺的话,实现了华丽转身。
再见,鸿兴!!重机,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