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从中午开始

        这个题目，来自于路遥的著作《平凡的世界》的创作随笔，也是他送给他弟弟王天乐的赠言。

        路遥原名王卫国，一个很大众化的名字，然而他又给自己取了一个更大众化的笔名——路遥，于是他一生都在创作大众化的文章。但他的大众化的文章始终包含着其他同类型的文学作品所触及不到的厚重与亲切。

        我是从初二开始读路遥的。首先是把《平凡的世界》读了若干遍，再读到《人生》《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困难的日子里》《黄叶从秋风中飘落》……我一直停留在浅层次的阅读上，只觉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直到读完《早晨从中午开始》以及路遥的老友陈顺泽为《平凡的世界》写的“后记”，我才算真正地认识了路遥，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路遥的创作生活中是没有早晨的，他的早晨就从中午开始。路遥的创作时间常常是在深夜，因为午夜是最安静的，而他的思维也在这段时间最为活跃。到了早晨五点多钟，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他却才刚刚准备入睡。直到午饭前一小时，路遥才起床，于是他的早晨才算开始了。起床后的几支烟是他每天的享受。午饭过后，他几乎立刻就扑到书桌前开始工作。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也很不理解我国政府为什么规定那么长的午睡时间。每当想到大白天里日上中天的时候，十几亿人口同时进入梦乡，不免有种荒诞之感。然而当他想到这是一种传统的民族习性，也属于“积习难改”，也就像理解自己早晨睡觉的“积习”一样释然了。

        作品《人生》发表后，他的生活彻底乱套了：无数信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许多人把他当做生命中唯一的“导师”，一些激进的青年甚至“规定”在几月几日前必须写信开导他们，否则就“死给路遥看”！亲戚朋友们上门来不是要钱就是请他给子女们“安排工作”；更有身无分文周游列国的文学浪人上门要求给他们“开路费”，以资助他们神圣的嗜好。这无异于道德绑架！好像此时的路遥真正成了腰缠万贯无所不能的“成功人士”。这样的生活让他痛苦不堪，他已经无法安静地思考了，这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路遥是很擅长写悲剧的，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平凡的世界》中有太多这样的情节。而路遥最终也活得像自己作品里的悲剧了。正当他的事业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再也不能拥有从中午开始的早晨了。也许是因为多年嗜烟如命的习惯，也许是这些年压力太大的缘故，他的思维终止了，他的生命也随之结束了。

      《路遥文集》是陈顺泽主动请缨为路遥编写的。路遥把这件事看得极为神圣，当时他刚刚完成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马上投入到文集稿件的编选整理工作中去了。文学使他觉得生活充满了诗意，最紧张的工作时间常常正是他心境最好的时候。

        然而遗憾的是，正在他俩为《路遥文集》的出版奔走忙碌的时候，路遥却走完了他短短的42年的人生历程，到天国里去了。他终于还是没能看到这套散发着油墨香的五卷本文集。这是路遥的遗憾，更是陈顺泽的遗憾！他在《重读路遥》一文中写了这样一段话，暂且让我引用一下吧：

       “从这个意义上说，路遥超越了死亡。他改变了人生的结局。他在无中寻找到了有，在死亡中得到了生，在终结中找到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