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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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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推开门,是一个夏日,不知名的秽物臭气在热度中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繁殖满整个屋子,人们在预感中称它为死亡的味道。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发出几个含混不明的音节,头上满是汗珠,仍然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他走上去掀开那一角薄被,剪开绷带,于是消毒水和药物的清白伪装暂时退场,那个身体从一重混沌中醒来,仍然不是很明白的眼神没有着落地浮荡在天花板一格与另一格之间。

他用棉签蘸取酒精,粘去创口处白中带黄的脓,黏糊糊的液体又像虫子一样探头探脑地蠕动出来,这可有点麻烦,他换了药棉加了些力道,当比较干净的组织液开始出现时他的额上也沁出一层薄薄而咸的湿意。

腥红的血肉如同一张婴儿的嘴唇,咧开。

“创口形状很漂亮。”他擦了汗,俯下去研究了一下情况:“不感染的话,后期治疗会很成功。”

他说着又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那个身体都没有呼痛,只是偶尔嘶嘶地吸着气。

他叹息一下,很怀念最开始清理创口时,那些惨叫、嘶吼甚至是脏话,那些模糊不清的不属于任何一种国家语言的语词,属于病人群体的,几乎是生命力的象征。他逐渐习惯于把可以表现出的痛苦认作希望,因为痛苦,从医久了才会懂,是一件很费气力的事情。这样他就怜悯地取下床头搭着的毛巾,捏了捏还有干净的潮湿的水汽残存,就开始专注地在对方急促的呼吸中擦拭着那颗无力而愤怒的脑袋上蓬勃的汗水。消去又涌出,消去又涌出,但他很有耐性,职业性的耐心,甚至是微笑的。

那颗被怜惜地抹拭着的头颅突然艰难地使力向一旁侧去。

一股新鲜的臭气开始填补此前糟糕气味彼此角力的微小间隙。

他愣了愣,向下看去。

床单上洇开一团泛黄的湿渍,几乎立刻知道还是热的。

躺着的身体,侧着的头颅,开始哑哑地哭,他觉得可悲,又很无聊,仍然说:“这没事,护工很快会来更换。”

他打算去按铃,然后听见那句话语:“杀了我。”

这不是第一次听见这话语,他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耳朵,然后按响电子铃。

“文刀,杀了我……”那头颅又转回来,视线在几格天花板之间反复跃动终于直直地钉在他身上:“!”带着坚定的尾音拖长又放大。

够了够了,起先是“杀了它”,现在是“杀了我”,文刀只是转头叫护士:“下一个房间。”

护工已经过来,开始搬动那沉重的身体,文刀皱了皱眉,走出病房,留下一句重复到麻木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想了想,又在身体即将转过门框之际扔下两个字:“学长。”

文刀走向下一个病房和下一张床上躺着的身体,他的手在背后攥成了一个拳头。

护工换上了又一条干净的床单。

 


2

学医的心愿一直很笃定,填志愿填了中山大学医学院和北京大学医学部,被后者录取,就忙碌着记忆专业知识,走在教室和实验室之间,读临床医学专业。

“你能从中获得足够的激励吗?”

“激励?什么意思?”

文刀这么问着别人又这么问着自己,后来时间一样的过去,顺理成章毕业又深造又工作,然后才发现医学便容易,临床便困难。

人们说文刀果然人如其名,拿手术刀就文静秀气像是女子绣花,慢条斯理,因而沉稳、笃定、细致、精准,自然令人信服,那是后来的事情了,文刀记得在自己第一次有资格独立地拿起并主宰那把小刀的时候,在亮得令人发慌的刀面上看到的是第一只小白鼠的眼睛。

那是第一次活体动物实验结束的时候,刚刚来得及松出半口气,收拾器具,听见一声很平淡的,像茶叶沏过十遍以后还不如白开水味道的话语:“杀了它。”

什么?杀了谁?不,不在于对象,在于动词,杀?还未来得及逃逸的那半口气梗在心肺之间,梗成一种讶异不明的情绪。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实验动物都很干净,事实上比人还要干净。他开始在脑海里背诵SPF的概念和其他,纯白色的小白鼠有着很干净的眼睛,用来做宠物或许是好主意,他知道它看着他是自己心里的一种错觉,然后他微微偏过视线,开始处理实验动物。

就像处理之前那些器具。

结束了,他的手有一点点抖。

是害怕或者别的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唯有对于异性的不精确好感可以转移一二,就放任自己的脑子暂时浮现出她的容貌,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那双眉眼越来越干净,仔细看到底,是一只将死却还温热的小白鼠的眼睛。

他呼出一口气,身后的学长拍了拍他肩膀说:“还好吧。”

一瓶水,他想他需要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下去,仿佛驱赶走那一团始终梗着的气。

“刚开始都这样。”学长声音沉稳:“不是什么错事,你想想,难道继续养着它们吗?它们继续活着多痛苦啊。”

是啊,活着多痛苦啊,文刀回过神来,手里拿着的不是冰凉的水而是冰凉的刀,正悬在病人心脏上方的位置,同事们用目光疑惑并催促着,他落下刀,破开皮肤和脂肪和肌肉,血涌出来。

他知道在刀锋的下面,是血和生命的来源。

杀了我。

他听见一个声音,请求着。

他吸气,一点又一点,沉稳又精确地逼近那个鲜红搏动着的器官,更换工具,改变位置,细致专注地设计创口的形状,判断数据和状况,随着他颇有内在节奏的动作,手术室内一片静定的气氛。

终于,他手中冰冷的金属触在那个热的活跃的表面。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好吵,他皱眉,皱得太狠,视线都有些扭曲,麻醉中的患者睡得很安静,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他的手还是稳定,在设计好的位置,金属沉进去了一点……不!或许偏了!

四个小时后,他洗了手,又洗了脸,这是个成功的手术。或许该庆祝一下。

十个小时后,他从疲惫而短暂的睡梦中醒来,得知那个患者病情出现恶化。

三天后,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八天后第三次。

每一次手术都是成功的手术,然而患者最终还是去世了。

他坐在已经空了的病床旁,床单上还有一个身体曾经躺卧过留下的遗迹,他看着那些纹路,想起古代占卜用的龟甲,然后他不断地喝着水,看着一旁仪器上已经归零的平静的直线。

那时学长还是他的同事,在身后拍了拍他肩膀说:“还好吧。第一次都这样。”

他悚然一惊,恍惚地,被水呛开满眼的泪。

这是他第一次送走全程救治过的病人。

“我第一次也这样,”学长看向那道直线,“生命就是这样。”


3

后来文刀很少去关注实验动物的眼睛,在大学的实验室时光,慢慢就学会只关注和实验有关的那一个部分的皮、肉、骨,器官、组织、细胞,只要专注于一个点,其他都是干扰和冗余。而所有事物都可以简单地归纳成一个一个的点,有的点是起源,有的点是故障。观察、分析、保护、清除、缝合、观察。

痛苦是生命的必然,他在结束的时候,处理器具和实验动物早已经非常熟练。

只留下拧开一瓶水的习惯,有时甚至不喝,就是拧开瓶盖,看。

这样的习惯留了很多年,或许心理学家会把它分析成什么病例的典范,


4

 每一个病床上都会承载一个痛苦而没有尊严的身体,他始终觉得这个状态下人不能完全称之为人的,而只能定义成身体,他们和她们有时会不可控地躺在自己排泄物的污渍和臭气中,有时呻吟,有时翻转着试图逃进一个安谧的睡眠。

这一个病床上是一个女人,左腿进行了截肢手术,时常呆呆地看着自己残缺的肢体,并说自己左脚痛,仿佛已经失去的肢体的鬼魂仍旧作祟使她不安。

“今天怎么样?”文刀俯身问,声调尽可能地显示出尊重。对于女性他总是更想尊重一些。

“左脚痛。”她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女人,病人都是没有性别的。

“哪种痛?抽痛?裂痛?酸痛?刺痛?还是?”

“就是痛。”她呆着,用手去摸已经不存在的左脚:“就是痛。”

“你刚刚安装上假肢的时候可能会不适宜,这个创口看起来状况不太好。”他已经对于伤口有了一套审美的体系,有的伤口皮肉形状完好又圆润,虽然会感染化脓,但清理恢复后愈合时候会比较干净美丽,有的创口或许是手术进行的有瑕疵,皮瓣形状破碎,尤其是截肢手术,骨肉之间是否和谐也很重要,创口的形状是否容易契合假肢影响着减少或增加日后恢复的痛苦。

伤口的美丽比人容貌的美丽更为复杂。

“假肢……”她把这个词在嘴里嚼了两下,“这我以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截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手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你经过锻炼,会逐渐运用熟练的,那时候,和正常人也没多大区别。“他像是启动了程序一样进行着自如而标准的安慰应对。

“正常人?”她抓住一个词语作为自己新一轮崩溃的开关:“是,我已经不能算一个正常的人了。”

他看了一眼她的病历,她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二岁,他想起学长送走第一个病人的时候也是二十二岁,她却坐在这里,为了失去的一部分肢体无休止的崩溃和绝望,就觉得有些恼怒。

“我能不能不做假肢,我真的感觉左脚还在,它还在痛。”她开始哭:“我不想以后让一个冰冷的器械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那太奇怪了。”

文刀没有说话,他离开了房间。

学长得知自己生病的时候并没有崩溃也没有哭,反而像是开玩笑似的对他说:“你看,我们医生也会生病。”

崩溃总是开始于治疗过程中,不断地接入仪器。不断地衰弱,恶化,而偏偏不能死。

所以学长说:“杀了我。”

就像实验室里,那个声音说:“杀了它。”

很久很久之前,他的记忆里,一个声音说:“继续活着多痛苦啊。”

带着疾病的残余度过愈合后漫长的时光,应该如何评价这样一件事呢。你会从不断重复着延长那些残缺与不便存在的时间这种事情中得到激励吗?

“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他自言自语。

如果受伤,就缝合;缺损,便补全;疼痛,便有止痛的药剂;重病,就有手术、仪器、护工……

如果躺在满屋秽臭气味中的不是学长而是自己呢?如果我有病的话……他想着,汗沁出来,一阵寒冷的战栗。

他的手虚虚地环握住自己的脖子,模拟拧瓶盖的动作,说:“咔嚓。”

然后他顿住,把手指凑近自己脖颈上的动脉,触摸到一种熟悉的搏动,一切从杀死第一只小白鼠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他打开门,是一个夏日。



人物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必是又一次自我预言的悲剧实现。

起源是和一个新认识的北京大学医学部的同学聊天,突然谈到他们是要亲手杀死实验动物的,我觉得悚然一惊,有杀死实验动物的必要或许我可以用理性尝试理解,但是医学生亲手处理自己的实验动物这一点我是真的无法接受,也不觉得有必要,我只感觉到寒冷,我觉得这个要求不说是反人性的,起码是反医性的,它会让一个未来要掌握别人生命的医生逐渐对生命的态度变得理性,而对不过度影响治疗结果的生命的尊严与痛苦变得冷漠。

医学是简单的,临床是困难的。

这个故事就莫名梗在我的睡眠和清醒中,不断提醒我,最后不得不用了三个小时写下来它,人物只是懒得起名,并非原型,那太过冒犯。然而我对于医学,其实知之甚少,就这样吧。我可以安心写报告和论文和关心留守儿童去了。

顺便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写的东西总是和我的老师们想让我写的东西不一致,这到底是我的问题呢还是我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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